綴在裙上曳地的紫紗隨風旋起，半尺長的水袖拋出一朵指尖沈櫻，繁覆的宮裝邁出曼妙的舞步，隨著琴音足尖變換輕盈，如同懸空漫舞，又似曇花一現。

沈櫻曇。

為數不多知道師父行蹤的那名女子重傷後，師父險險救回她一命，但腿算是廢了。聽說她以前是個舞藝精湛絕倫的殺手，常在一曲間奪人命於無形。後來就交了我她最得意的舞步，快如殘影，空靈綽約，配合師父授的輕功，便有了沈櫻曇。

這是我唯一女孩子家會的東西，一直想跳給他看的來著。一曲完落，裊裊琴音歸於寂靜，似乎什麽都不曾發生過，幻夢半響。

玉鐲順著袖口跌落到地上，卻是完好無缺的沒有碎裂。我慢慢俯下身，微偏著頭認真地看它，及腰的青絲斜落。

仿佛那個人真的就在眼前，“容靳，我不恨你了，真的不恨了。”我一字一頓地看著玉鐲，聲線毫無起伏，平靜的不像話。

“你讓我曉得了什麽是愛，夠了，真的。哪怕只有不多的幾個月，哪怕後來再苦澀可悲，但那樣短暫開心的感覺我願意去換。”

十八歲，如花一般年少的時間早已過去，父王不下一次地征求過我的意見，畢竟一國帝姬的夫君不是那麽好選的，可總被我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。十七歲以後他便不再問我，可能是母妃的原因，他也不願強迫我。

轉眼已是初冬，身子也愈發困懶起來，一日到頭起碼有四五個時辰是睡著的，素棲知道我的習慣，也盡量不擾著我。

素棲與淺宸都愛玩，於是讓人在中院搭了個秋千，常玩的好不開心，平日我無奈地不置可否，入冬倒才發現那也是個躲懶小憩的好去處，暖陽沐體，很是愜意。

從秋千上轉醒，到也就幹脆坐起來想想事情。

兩日後馮國世子親自來訪姜國，父王自然要接見，身為朝安帝姬的我也需得陪著。聽說此次他來還帶了不少禮物，還說想請帝姬切磋棋藝，素棲說可能人是看上我了，但馮國世子風流之名世人盡皆知，況且我總不願意嫁人。

再過四日便是師父的生辰了，若是明日一早離開倒也能避開那馮國世子。

忽然，右耳畔有些許撕破空氣的風聲，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接，是輕飄飄的紙質，不是類似於飛刀暗器什麽的，虛驚一場。

信封上並未註明是何人所書，打開封口處，是上好的絲宣紙，我的手指微不可及的顫了顫，從不知道自己的嗅覺靈敏到可以聞見那縷幾乎要淡到風裏的木槿香。

“容靳。”我低低喃道。我不曉得見到那封信的時候是如何的神色，只覺那時眼中必定是亮的，那是屬於蘇堇的神采，奢想著話本子裏冰釋前嫌的橋段。

‘四日後，夫君欲在蒼眧與帝姬洽談。 綰覃’

寒風掠過，不再顫抖的手微一松，信紙在空中打了個旋，緩緩飄入荷塘。池水浸濕了信紙，墨色暈開，我仍由它沈入水中，冷冷地看著，如同心口處的某樣東西，再也不覆存在。

“帝姬？莫不是舊疾又發了！素棲這就去叫禦醫。”我一把拉住了滿臉焦急的素棲，不用看我也知道，約莫現在的面容白的嚇人。

“無妨，你去和父王說一下明日我要回蒼眧山一趟，師父的生辰要到了。”素棲訝然地看著我，眼底還含著幾分擔憂，“這回怎麽提早了這樣多天，帝姬的身體受的住麽？實在不行神醫是不會怪罪的。”

“我沒事的，睡一覺就好了，快去吧。”在我一再勸說下，小丫頭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慕寒殿。

次日卯時，由父王的貼身護衛駕車，才短短兩天一夜便到了山腳下的小城裏，我打發走了護衛，讓他如往年一般七日後來接我。

路過蓮神渠時，賣荷花燈大娘叫住了我，“容夫人不買盞燈？”是了，每年路過這兒時我都會順手買盞大祈願燈。我有禮地笑笑，“我不信這個了。”

不等她問些什麽，我先行離開。是的，不信了，以後再也不信了。

上山後我帶著一壺桃花釀去了桃林。

滿目桃花開得正好，我坐到了師父墓前的石椅上，斟滿了兩只青瓷酒杯。

“師父，阿堇回來了。”我淺笑看著他。“你可別怪我，這幾月父王逼的緊，都巴不得把我早日嫁出去，連素棲都催我年紀大了沒人要。”我仰頭飲盡，不知是誰眼中含諷漫著素淺的苦澀。

“其實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挺好的，不過我這一輩子大抵也剩不了幾年了，昨天又嘔了一次血。上山前我偷偷找大夫看過，說是再能活兩年已經是奇聞了。我總想著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能多做些事，或者多幫父王、幫姜國一些，也沒必要再去禍害別人。”

“前幾日我收到了一封信，你猜是誰寫得？諒你也猜不到，是沈綰覃，現在的榮王妃。這兩年父王想盡辦法不讓關於睿國大將軍王的事傳到我耳邊，但身處那個位置什麽是無法攔住的。”我又擡手倒了一杯，今年這是最後一壺了，當年就和師父一起釀了這麽多。

“睿國大將軍王兩年前攜王妃一同出征鎮壓南蠻，耗時兩年，大獲全勝，四月前同回王都。軍中人人嘆其用兵如神，王妃則是巾幗不讓須眉，二人夫妻合力，乃睿國之幸。”

“我不曉得如今朝安帝姬與大將軍王還有什麽好談的，但有些事情必須得說清楚，不是嗎師父。”我定定地看著他。杯盞悄然落地，啪，激起清脆的碎裂聲。

第二日我到了那片櫻林。再一次走到這，恍若隔世，望向林中庭的地方。那抹弱小而無助的藍色身影仍是如此清晰，環膝望向入口，強忍住委屈，倔犟地自欺欺人，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，那個人會回來的，會遵守他們的約定，他只是有事耽擱了。

我斂了視線，嘲諷地彎了彎嘴角，那時候的自己真的好傻，以後，再也不會了，不會了。

餘光撇到兩棵繁榮的櫻樹間，一株青色的幼苗懨懨歪垂。我緩緩蹲下身，伸手將它扶正，可剛松手幼苗又歪倒下去，我再次伸手想將它重新扶好，可指尖剛觸碰到幼苗的時候卻改變了主意，輕一用力，將幼苗連根拔除。

“為何拔了它。”背後不遠處傳來毫不陌生的男聲，僅一句話便已告知了來人的身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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